2007年11月4日 星期日

黑傘

辦公室的角落躺了一把黑傘。


氣象預報很少準過,電視台應該在畫面角落打上「本預報僅供參考」,就跟泡麵包裝的標語一樣。

畫面上的傢伙(大概五十歲,值得信任的年紀)指著你住的城市,旁邊還畫上了可愛的小太陽,然後他說:「明天的降雨機率是零。」不只你信了,全公司的人也信了,沒有一個人代傘,這時奇蹟就他媽的發生了,時機還抓得真準,雨就下在我準備跑服務的當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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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在心裡咒了那個主播,我瞄到了角落的黑傘。
我還算有點運氣,心裡正想著,忽然有人拍了我的肩膀。

我一轉頭,一個帶著圓眼鏡的老頭正看著我,是老張。全公司資歷最深的員工,甚至比老闆還長。

「不要動那把傘。」他說。他的聲音……讓人很不舒服,好像老舊的腳踏車發出的悲鳴。

「可是我要跑服務,而且外面正在下雨。」我一邊說,一邊走向那把傘。

「不要動那把傘!」老張近乎嘶吼的大叫,老鏈條亂七八糟的攪成一團,然後他一手抓住我的肩膀,又乾又硬的手指陷入我的皮肉,我痛的大罵出聲。





「我開車送你去吧。」有個聲音突然從背後冒了出來。是老大,我們都這樣叫他。也是個老前輩,聽說是跟老張同時進公司的,但比起老張那個古怪的小老頭,老大親切多了,而且常在工作方面指導我,是個貨真價實的老前輩。





在等紅燈時,老大突然說話了。
「老張不讓你碰那把傘,是為了你好。」

「讓我多淋點雨,磨練我的心智?」我差點沒冷笑。

「不是,」他聳了聳肩。「碰過那把傘的人,下場都很悽慘。」


沉默


這似乎是某種都市傳說的開頭,就像小時候,全台灣的國小都曾經是墳墓一樣。

像是看穿了我心中的想法,他說:「不管你信不信,這都是確實發生過的事情。」





「最一開始的倒楣鬼,是老陳……那時我還是個年輕人啊…那天跟今天實在很像,也是突然就下起了大雨,老天爺發了狂似的。他抓起那把黑傘就出去了,隔沒三個小時,老闆,就是去年心臟病發嗝屁的老鬼,忽然興致大起,叫會計查帳。老鬼後來說啊,那天真是靈機一動,好像有一道雷突然劈到頭上似的。」

「這一查,他老子的,居然發現老陳贓了公司五十幾萬……當時可是一筆大錢啊!老陳居然幹了這麼個大事,老鬼也給嚇呆了,下令會計再對一次帳,然後再對一次……平常安分的人啊,幹起壞事才真是不得了,後來老陳一回到公司,老鬼就就立刻報了警。最
後他好像是被判了七年吧。」


「是喔。」我含糊應了一聲。


老大繼續說:「下一個碰傘,老天,我居然記得這麼清楚。小王啊小王,這老不羞的王八蛋……那天,也是下著雨,怪怪,真巧。」

「他拿起傘,急急忙忙就往外衝,你知道後來發生什麼事了嗎?」

「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

「這廝居然在公車上偷摸小妞的屁股!小王怎麼會幹出這種事?他有妻子還有孩子啊!當場就給乘客扭到了警察局,更想不到的是,那小妞是有背景的,『家傳事業』,你懂吧?」

「你是說……黑道?」

他點了點頭:「而且是很『大尾』的,第二天對方就找上公司了,老鬼當機立斷,立刻把他給開除了……最後小王突然沒了音訊,一點痕跡都沒留下。大夥兒都在猜他到底是給丟到台灣海峽還是太平洋裡頭去了,當然最後也沒結果。」


一邊說著,老大順勢轉彎。


「如何,這傘夠邪門吧?」老大咧嘴而笑,露出一排金牙。

「這只是巧合罷了,他們只是剛好帶了那把傘,你們只是胡思亂想罷了。」我別過頭,緊盯著外面的水坑。

「或許吧。」老大嘀咕了一聲,我沒聽清楚。


「最後一個碰傘的,對,是小李。小李飛刀的那個小李,哈哈哈。」


我沒笑。


「那天也是下著雨,跟窗外一個樣,連雨點的位置也一模一樣,哇哈哈哈。」他突然轉頭盯著我,又是一陣大笑。

我只能緊貼著椅背,冷汗已經透濕了襯衫。

「那天啊,小李只是想回家拿個工具,起子還是扳手之類的吧……你猜給他撞見了什麼?他老婆居然脫了個精光,跟個男人在床上翻雲覆雨啊!小李當場就抓狂了,抓起雨傘,一把掀開棉被,那男的還縮在床上發著抖呢,小李二話不說拿起手上的玩意兒——那把黑傘,就是一陣猛刺,當場就捅死了那個姦夫。傘也可以殺人,我看那姦夫死也沒法瞑目吧。」


我說不出話。


「沒事吧?你怎麼滿頭大汗……老天,還是冷汗,這事有那麼嚇人嗎?」

老大似乎察覺到我的不對勁了。





「我只是……有點頭昏,不用擔心。」

「是嗎?年輕人身體要顧啊,不要像我人老一身病,欲哭無淚啊!」


我一手抹掉額上的汗珠。


「到了,就是這兒,」老大停車。「趕快上去吧,別遲到給客戶留下壞印象了。」

「謝謝前輩送我一程。」我一低頭,汗如雨下,大腿褲管立刻濕了一大片。

「別客氣了,」老大一笑。「後座有把傘,拿去吧,可別淋濕了。」他一指後座。



我一回頭,立刻大叫一聲,很淒厲,簡直不像我的聲音。
後座躺的,就是那把黑傘,我定睛一看,金屬色的傘尖還有奇怪的褐色痕跡。


「他媽的!」

我猛然打開車門,幾乎是鑽出那台車。就在大雨中,我沒命似的狂奔,雨水像是一根又一根的大頭針射在我身上,我可管不了那麼多!鼻樑上的鏡片沒多久就濕的一塌糊塗,我拔下眼鏡,隨手一扔,背後還慢慢、慢慢傳來老大的聲音:

「你忘了帶傘了啊!」這句話不停的傳了過來,最後,聲音在雨中消逝了。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床上了,家裡的床上。
怎麼會回到家了……說老實話,我已經忘了。

頭很痛,四肢的肌肉也痠的快要溶化似的,大概是生病了,淋了那麼久的雨。

我幾乎是動彈不得,太難受了……然後,我勉強,很勉強的轉頭看了看床頭鬧鐘,
緊接著,我悶哼了一聲……其實我是想尖叫,但我實在沒體力了。透過鬧鐘的鏡面
反射,我看到了房間另一端的角落站著一把傘。


那把黑傘倚著牆,靜靜的豎立著。


從那天起,我就再也沒出過門了,電話也從來沒響過了,時間也幾乎不再流動。但我確信一件事,總有一天,新聞會報出我的名字,呼籲民眾看到我就要趕緊通報警方,總有一天,條子會衝破我家的大門,開著怪物似的挖土機掘開我家的後院,總有一天,公司會計會帶著西裝筆挺的銀行人員,質問我戶頭那些來路不明的鉅款的來源……



總有一天,大雨將再次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