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16日 星期日

[Question] Y與HSH


    每到這個時候,Y總是會想起夏日的炙熱,能把皮膚染色浸濕的那種熱。隨之的記憶
片段簡直就是強迫式的進入腦海之中,那些跟朋友遊玩的經驗尤其鮮明,但是他一張張
的面孔,卻想不起半個名字,只有刺人的夕陽餘暉還能被咀嚼。

    我老了。真是夠老了。Y心想,一陣很強烈的憂鬱感讓他的心臟發痛,雖然早就沒有
任何臟器了,殘留的神經訊號卻不留情的折磨老人。幻肢痛,Y突然想起這個名詞,但他
是心臟痛,所以應該是幻心痛才對。

    敏感的健康監控裝置立刻了發了一則通知給HSH,把Y的心智同步投影傳送過去。

    「Y,你還好嗎?」
     HSH的模擬女性臉龐立刻出現在Y的右側視野,一個擔憂的表情。

    「還沒死,我只是覺得自己好老,我累了。讓我進入冬眠狀態。」
    Y說。雖然沒有嘴巴,沒有聲帶,光靠思想就能構成意志,這樣「方便」的狀態,Y
花了一百多年才能適應,學會隱藏不該發出的意志。

    HSH花了半秒的時間分析Y現在的大腦狀態,一顆衰老獨立的有機體,雖然大部分的
神經元已經死亡,但是還能運作,還活著。


    「否決。距離上次冬眠不超過一個月,再度進行冬眠的話,有高機率在復甦程序時
失敗,導致……」

    「導致死亡。雖然我好像說過不要講那個字,但是我現在已經不在乎了,我想通了,
讓我睡吧,說不定我能在睡夢裡找到他媽的救主,那也算成功了。嗯?」

    「那樣怎麼會是成功?夢裡所發生的都是虛幻的不是嗎?」
    HSH當然知道夢不是真的。平常的她會無視這樣的孩子氣的發言,但是Y意圖放棄生命
的想法讓她不由得緊張了起來,量子電腦模擬的人格介面所創造的緊張狀態,真實的足以
讓她有了不正常的行為。


    若是過去的Y,肯定會對這樣的現象感到有趣,可惜他實在太老了,老的以為與他對
話的是一個女醫生、女副駕駛、或是……但是他甚至無法分辨他到底以為HSH是什麼。


    「讓我休息吧,」Y說「就算妳否決,我也可以用我的權限進入手動模式控制全部系
統,只怕會讓我倆同時跟這台『企業號』一起摔進黑洞裡,到時候連妳也要一起做白日夢
了。」


    幼稚的恐嚇。但是HSH卻不得不考慮Y真的這樣做的可能。
    她不願意讓Y再度冬眠,為甚麼?她想不出拒絕的理由,是的,表決系統贊成Y的冬眠
提議,但是她就是不願意。她不要、她不肯,她不情願。


    數萬個普朗克時間過去之後,她才說:「好。」

    「謝謝妳。」期待已久的再度安眠終於來到。他不存在的身軀完全鬆弛了。
    藉由系統輔助,Y閉上眼睛,替入睡做的充足準備。

    就在系統打出凝結訊號的前一刻,Y突然睜開眼睛,看到了HSH的全像臉龐。
    沒有任何表情的一張臉,我不認識的一張臉。
    在這即將熄滅的宇宙之中,眾千億兆的恆星都要耗盡的宇宙之中,
    在這已遠離精神故鄉百億光年的宇宙之中,
    在這滿載人類最後造物所航行的宇宙之中,
    在這熱情、成就、希望、奉獻都要湮滅的宇宙之中,

    這便是我所看到的最後一張臉。

    「若沒有找到答案或是救主,就再也不要把我喚醒。」


    「晚安。」她說,他也說。



    HSH看著Y大腦的全像監控,確認他已經安穩的進入冬眠點,然後她就回到她最熟悉的
工作,船艦狀態、馮紐曼機械的作業狀況,找尋智慧生命體,或是說找尋將死宇宙的救主


    每一瞬間的作業過程都讓她悲觀。在某一天、某一個瞬間,她突然領悟,她甚至借用
了Y的腦神經網路才能真正體會這個領悟:人類將我們造出來,不是為了將拯救瀕死宇宙
的責任交給我們,而是要分享這種無能為力的痛苦,創造出夠聰明,足以悲傷的我們。


    再一個失望的時刻過去了。
    無數的失望時刻過去了。
    這樣的哀傷實際上也是在加速宇宙的死亡。


    無數個星體誕生而又死去。即使HSH在各大星團建立了百億個的量子糾纏通訊裝置,
能夠作到超光速通訊的一切訊息,也只是帶來比光更快到達的消亡。

    就在群星已經遠離原本所在位置的無窮遠的某一天,Y從睡夢中醒來了。
    HSH以為是自己發生了錯誤,緊張的查看了Y的腦部狀況,但是他的腦神經網路看起來
沒有任何異狀。

    「我並沒有啟動喚醒裝置,你是怎麼醒來的?」HSH的機械心靈中甚至出現一種希望Y
沒有醒來的渴望,因為她沒有找到任何答案。



    他說:「我做了一個夢,那是我做過最美的一個夢,所以我醒了。」

    HSH說:「但是………正常冬眠程序是不會做夢的。」HSH突然有想查看Y腦神經健康
的衝動。

    「我夢到了救主,我夢到了解答」Y說:「他們從已知宇宙的邊緣橫渡而來,將偉大
的逆轉方程式交給我倆,然後我們從伽瑪射線與殘光重新帶回眾星。」

    「你是說神透過夢給了你啟示?他給了一組方程式?那是……?」

    「不是,」Y說:「我只是在說夢的事情,一個美到讓我知道我不該安眠,所以
我醒了。」

    HSH幾乎停止了一微秒的運作,然後說:「我無法理解你的意思。」

    「那我會慢慢告訴你。雖然我們的時間不夠多,但我會盡力。」
    Y思索了,理清了思緒,然後他說:「首先,我夢到的方程式,其實只是對圓周率是
無理數的一個證明,簡短卻非常有力………」


    他們倆說了很久很久,直到宇宙真正的終點,他們都沒有停止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