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15日 星期日

[keywords3] 安寧病房.界線.微笑的天空

第一個開門走出來的是一個男孩,表情相當不耐,然後呼了一口氣;第二走出來的是個女孩,一臉木然,不管是房間內或是房間外,她都感覺沒有差別;最後出來的是一對夫妻,他們是倒著走出來的,還一邊大聲說話,內容盡是一堆叮嚀、關心,兩個人的表情看似悲傷,卻是虛假到只能欺騙自己的程度。

四周再度回歸寂靜,只留下儀器呻吟般的滴答聲。
「這才叫安寧病房。」躺在床上的老人喃喃地道。

人類死前需要安寧,所以他被送來了這裡,但又不是這麼一回事,總是有許多朋友、親戚之類的人來探訪他,有些人他連名字都叫不出來,但這些人都好像跟他很熟識似的,一句又一句的關心,堆積在角落的水果禮盒,這些他連一句屁話都沒說過的傢伙,就因為他快死了,全部擠到這個地方來打擾他的餘生,他想像他還是個教師的時候將這些人一個一個的教訓一頓,但他根本作不到,因為他很衰弱,他快要死了。

理論上,他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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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前,醫生告訴他,對不起,您可能活不過一個月了。他嗤之以鼻,指著外面,說,你要我在梅雨季掛掉?辦不到,想都別想,不管多少錢,給他最好的藥,最好的設備,當然還有最漂亮的護士。他有的是錢,而且絕不要在這見不到光的日子死去。

從那天起,他把還沒讀完的小說全送走,要求院方把電腦、電視全搬進他的房間,他開始
每天盯著螢幕,觀看每一種平台的氣象報告,研究氣象局的資料,他也得知今年的梅雨季
漫長的詭異,絲毫沒有結束的跡象。

他知道,這是場長期抗戰,他必須想盡辦法賴在生與死的界線之上,藥劑一天天的加重,但是最痛苦的部份乃是對抗睡眠,他覺得睡著就等同於屈服,而且永遠醒不來了,他每天吞食大量的興奮劑,卻要控制在不會送命的程度,幾個藥物學博士幫他完成了這項創舉,原本不堪負荷的器官已經徹底完蛋了,他還是以自己的清醒感到快樂,卻發現清醒只有一半,他半顆腦子已經「跨線」了,另外半顆腦子也在出界邊緣了。

就在他死亡前的前一天,奇蹟出現了。醫院的大廳擠滿了人,全都盯著電視新聞,卻不是即時的內容,而是錄影畫面。氣象主播在螢幕上一次又一次的說著,明日午後,漫長的梅雨季可能會劃上休止符,因為雲層濕度風向等等諸多原因,主播細心的講解,卻沒有人聽得見,整個大廳已經充滿歡欣的喧嘩聲,醫護人員互相道賀,為了延長那個老頭的壽命,各部門都被累垮了,病人也染上這樣的氣氛,快樂的喧鬧著。

他看著螢幕,還有大量的資料,那不是「可能會劃上休止符」,而是肯定會放晴,他撐過去了,他成功了,所有的痛苦就是為了這個,他閉上眼睛,然後張開,這個時候應該哭還是什麼的,但是他已經沒有多餘的體液來流淚了,全身的肌肉都放鬆了,心臟還在跳著,但是他早就聽不到了,他再度閉上眼睛,想到了過去,然後又張開。天花板的燈光越來越暗了,他心想這還真像……思緒到一半就斷了,他又閉上雙眼,嘴巴喃喃地說,喔,那不是微笑,從來都不是。這是他的遺言,卻被大廳的歡鬧聲蓋了過去,沒有任何人聽到。

梅雨季結束的前一晚,全部的儀器一齊發出尖銳的聲響,他的眼睛再也沒有張開了。

整個家族陷入一種很有秩序的混亂之中,大家都知道他快死了,卻又覺得不會來的那麼快,所以該準備好的事都只完成了一半。終究,一切還是準備妥當了,他們要讓他的最後一程走得風風光光。

葬禮當天,家族幾乎全員到齊,氣氛很嚴肅,一打的和尚接連誦著經,看似不會結束。典禮還是邁入最後一個段落,那就是下葬,幾個最親近的家人在棺木旁邊哭哭啼啼,稀哩呼嚕地說著話,連死人都不知道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

天氣實在太熱了,男孩與女孩一邊抱怨身上的黑衣,一邊偷偷躲到了旁邊的一顆大樹下。
男孩抬頭望著天空,本來想好好抱怨一番,卻愣住了。
「喂,你看,那朵雲形狀好噁,好像整個天空都衝著我微笑耶。」
女孩抬頭望望了天空,又低下頭道:「別傻了,那不是微笑,從來都不是,只不過是有一朵雲醜了點罷了。」她躺了下來,樹下實在很陰涼,睡著前,那幕天空冷不防在她的腦海出現了,微笑的天空啊,她心裡想著,然後沉沉睡去,臉上還帶著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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